谨以此文纪念我从军50周年,并献给曾经把火热的青春岁月奉献给国防事业的人们!
王世焕
50年前的12月,经过三天徒步行军、三天乘坐军用卡车,一路颠簸着翻山越岭,风尘仆仆地赶到远离故乡500公里,渭河右岸的一个西北小镇。从接兵黄班长的口气中,我明白快要到达连队营房了。然而,汽车并没有在小镇停留,却是沿着小镇的街道穿城而过,大约两三公里后,进入了一条小山沟里。
我们连队的营房就坐落在一点都不起眼的山沟间。这是一条极为普通的山沟,它和陇上千山万壑、纵横交错的山沟并没有明显的区别。然而,它却有着一个美丽的名字。暖泉沟,听着就会让人产生一种暖意的名字,并且还有一定的诗意。
▲这是当年连队通往山腰上猫耳洞的道路(图片由作者提供)
暖泉沟弯弯曲曲向西南方向延伸着,沟里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日夜不停地流向东北,汇入渭河中。小溪把连队的营房分成了两部分。
从北往南,左岸是二排、三排,右岸是食堂、仓库、炊事班、一排、连部和四排。连接左右两岸的是一座用木头搭起的简易小桥,把全连连成一个整体。每天,全连集合时我们三排和二排都会跑步通过这座小桥到达连部门前。
我到达连队的时候,正是隆冬时节,寒风呼啸,冰天雪地。两边距离不到500米的山梁相互对峙着,我的视线里只能看到山顶上覆盖着的皑皑白雪,山体上裸露着的光秃秃的山坡和山沟间的座座窑洞式营房。
连日的奔波使我倒下身便入睡了。第二天清晨,随着嘹亮清脆的起床号声,战友们一跃而起,老兵们迅速整理好内务就下床了,可我却面临着整理内务的难题。要把一床崭新的棉被整理成“豆腐块”形状,对一个新兵来说,的确不容易。可这绝对是入伍必须过的第一关。
▲这是流经连队中间的小溪(图片由作者提供)
最让人紧张的莫过于半夜三更里听到紧急集合号声。果然,第三天晚上,正在酣睡中的我被一阵急促、紧张的紧急集合号惊醒。我们在漆黑一片的夜色中穿好军装,打好背包,挎好枪,两分钟全连就集合在一起,并和全营官兵一起跑步到几公里外的团部。分散驻扎在三条山沟里的三个营的官兵整齐划一地站在团部大院广场上,等待着命令。
一位身材魁梧、英俊潇洒,看上去不到40岁的首长站在队伍的前方,操着略带一点山西的口音,大声地宣读着命令:“北方某国对我边境地区进行了突袭,边防部队正在全力战斗,上级命令我部立即出发奔赴前线进行支援。”随后,部队正式出发。半个小时后,“敌情”解除了。哦!原来是一次军事演练。这次演练确实让我虚惊一场,当时心里紧张得直打鼓,我连枪都不会使用,更不懂得进攻和防御战术,怎么就要上前线了?后来,我才知道那位首长是团参谋长裴怀亮。本世纪初,他已经升任为国防大学校长(上将军衔)的职务。从那以后,听到紧急集合号我都会被惊醒。
离开部队后的前几年,我曾经几次梦到了部队紧急集合,醒后知道已经脱下军装了。可是,部队生活和训练的画面却时常重现在眼前……
▲这是连队营房遗址(图片由作者提供)
我无法知道700多年前,南宋著名豪放派词人刘克庄当年笔下的“铁马晓嘶军壁冷,楼船夜渡风涛急”是什么样的情景,但却经历过真实的“夜渡黄河”。
1975年冬天的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官兵们坐了两天多的闷罐火车,集结到距离黄河渡口不远处。当晚,在风力作用下,远远就能听到黄河岸边传来的怒涛声,这恐怕就是“楼船夜渡风涛急”的意境了吧?晚上11点左右,舟桥部队在半个小时内利用冲锋舟在黄河上驾起了一座临时桥梁。只听见“砰砰”两声信号枪响,两发照明弹腾空而起,划过夜空,在夜空显得格外刺眼。部队强渡黄河渡口演习开始了。一个小时内,全师部队顺利渡过黄河……
冬天的腾格里沙漠南缘是一个西北风的盛产地。大风不停地刮着,黄沙弥漫,遮天蔽日,地面上的碎石也被吹起,风卷着沙石打在脸上叮当作响,风吹到脸上像刀割一般的疼。这不正是唐代著名边塞诗人岑参写的“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描写的情景吗?没有想到在我的军旅生涯中亲身体验了一把,使我终身难忘。朋友,你能想象出在这样的环境下行军、演习、吃饭、休息是怎么样度过的吗?
1976年9月7号晚上,紧急集合号声再次把我惊醒。连队朝着渭河方向跑步前进,难道是要进行武装泅渡渭河训练吗?果然,连长一声令下,要求全连迅速渡过渭河。我们在一处水位比较浅、水流不是十分湍急的河段,开始泅渡。一进入渭河水中,身材高大的人正好齐腰深,而对我这样的小个子兵来说,河水已经到达胸前。
9月的陇上地区,气温已经很低了。虽然我不知道当时野外的具体温度,但当渡过渭河、又卧倒待命时,湿透了的军装紧贴着身体,在冷风吹拂下浑身上下冷得直发抖。可是,当听到冲锋号,官兵们不顾一切向目标发出冲锋,投弹、射击、占领阵地后,浑身的汗水又湿透了衣衫……
▲这是从营房上方通过的从刘家峡电站通往关中平原的330千伏超高压输电线路(图片由作者提供)
虽然离开部队已经46年了,但是,那些曾经一起朝夕相处战友们的形象还一次次出现在眼前,那一串串熟悉的名字仍记忆犹新:连长马登峰、刘为书(前后任),指导员曹文绍、张爱民(前后任),副指导员苏鲁、周德丰,副连长高万兴、李强(挂职),排长李富川、郑连安、郑京、李阳华,还有那些老班长和普通士兵,许金昌、王治平、陶学泉、宋选民、黄全齐、陈思凡、折树明、薛志新、姬存保、瞿朝政、李尚武、曹日哲、张天良、袁朝明、罗明福、邹清辉、汤文、常有贵、向代国、黄奎、李世斌、李树林……还有发小战友曹骋(原兰州军区学雷锋标兵)、张新通(特务连)。
如今,尽管老战友们都已经进入了老年期,但在我的心里,永远留下了年轻时的印象。好在两年前,后来曾担任过我们连连长的李建社老战友,制作了战友视频集锦,把战友们年轻时的照片和现在的照片放在一起加以对比,不然,即使偶尔遇见也不相识。
在过去的几十年间,每次出差途经陇上地区,都会勾起我埋藏心底多年的丢舍不下的情结。什么时候能回到暖泉沟,让我再看看当年生活和训练过的地方,看看那伴随我几年的山和水,还有那条从连队上方凌空而过的高压输电线。有时,我会在想,当年曾经钻过的猫儿洞还在吗?三排对面山腰边经常训练的障碍物还有吗?打靶场还在吗?
2021年10月,我终于回到了暖泉沟。车子越接近老营房处,我的心情就越激动。然而,眼前看到的一切却令人大失所望。两边的山还是那样的山,小溪还在汩汩流淌,当年的营房却没有了踪影。凭借着架在山顶上的高压输电线的位置,找到了连队的旧址。伫立在营房旧址前,我陷入了沉思中。
“人生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我想起了唐代著名诗人刘禹锡的诗句。我久久地站在营房旧址前,尽量地回忆着当年的那些人、那些事……
我明白,这里早已不是当初的营房了。其实,在我离开部队时,连队营房已经迁到了小镇上,我从驻扎在繁华城市中的军部回到陇上时还住过两三个月时间。
如今,当年的年轻小伙子已经进入了暮年,鬓角增添了华发,额头上的皱纹记录着逝去的流光,平生许多事情已经变得模糊起来。可是,印在我心中的营房却依旧是那么清晰可见……
作者简介
王世焕,毕业于四川大学中文系,被分配到北京新华社总社工作,先后在总社总编辑室、经济参考报、福建分社和陕西分社工作,高级记者,曾任陕西分社副总编、纪检组祖长。70多篇作品获得国家有关部委、新华社、陕西省、福建省省部级好新闻奖,新闻专著有《西部硅谷240》(合著),出版有词集《槐荫词》,担任大型电视纪录片《重走党中央转战陕北路》和纪录片《摆脱贫瘠》总撰稿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协会员。《重走党中央转战陕北路》共十集,每集半小时,获得2016年优秀纪录片奖,被国家博物馆永久收藏,同时被中央党校作为高级干部的教材。散文《兰州的桥》《丝路上,多彩的山》被收入散文集《长安风 丝路情》中,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出版(2017年)。
责任编辑 王顺利-《新西部》杂志-新西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