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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花筒和夜郎谷:两个艺术家的Country Road
2017-07-04 10:58:58 来源:新西部杂志

万花筒艺术庄园和夜郎谷生态公园,一个在云南弥勒,一个在贵州花溪,两者都是乡村土地上长出来的艺术杰作,都是以艺术家的影响力和原创性带动当地旅游和发展,成一方美谈的故事。

打造这两处景点的两位艺术家各有其个性,却又有某种精神上的相近。他们所坚持的Country Road(乡村之路),渐渐得到社会认可。他们的作品,他们的故事,尤其是他们的艺术思想,对于当下的乡村改造或许是一种颇为独特的资源和借鉴。

罗旭近影

罗旭:把荷尔蒙种在红砖城堡里

作 品

2016年,万花筒艺术庄园作为云南乡村旅游的标志性建筑,从弥勒这片红土地长出来了。

这并非艺术家罗旭一战成名的作品,但确是他积攒十几年能量的爆发之作。

罗旭第一个享誉世界的建筑作品是他为自己打造的土著巢。土著是他对自己的戏称,巢是这座巨大的拱形建筑的特色,用砖头来编制,不用一根钢筋。

建筑过程说起来也颇壮观,他拿着图纸找不到施工单位,所有工队看了图纸都摇头:你的房子不可能盖出来。他只好亲自上阵,指挥200个工人,以红砖和拱形建筑形制完成这一作品。

那是1996年。

没想到,二十年后,他的另一个惊世之作在自己的家乡弥勒县一个叫长塘子的村庄诞生。

罗旭曾经在一篇《盖房子》的文章中写道:逃离都市似乎已成必然,仅希望有点力气先逃的人们放下妄想,下田干活,放下你的身段,带上你的还没完全被灭掉的良知、财和情,做个对社会有用,对村民有用的乡绅。而这些也恰恰是罗旭对自己的要求。

跟同龄艺术家比,罗旭也许是最穷的一个。但是他颇为怡然自得。“这么多年我在积蓄我个人内存的能量,钱对我来说不重要,我要存的是这个东西。”鲁豫在电视访谈中问他,你积蓄个人内存的能量,之后要做什么?他说,盖房子呀,我就喜欢盖房子,盖房子好玩。

罗旭认为建筑是有功能的雕塑。现在很多建筑要么只满足视觉上的夸张,缺乏内部的功能和人性化。他想把雕塑和建筑空间融为一体,做既好用、又好看的东西。

做人清淡,做事“重口味”。这是罗旭对自己的评价。他一直希望能有机会,造一个属于公共的建筑群体。这个愿望,让他最终在弥勒实现了。

2014年,罗旭悄悄回到弥勒县,指着东风农场的一大片水塘子发下誓言:两年后,要为弥勒人造一个像模像样的农家乐。按照罗旭的设想,这个农家乐要以世界级建筑的姿态屹立。他把这个庞大的公共建筑群起名为——弥勒万花筒。这些建筑,有着明确的功能:巨大会客厅、巨大的“人民公社食堂”、巨大的作品陈列厅……所有成型的建筑,除地基是用巨大的毛石承建外,没有一根钢筋、一颗钉子,用的只是本地烧制的红砖。穹顶依穹壁砖墙纹路开凿圆形开窗,阳光从建筑顶端无遮拦直接打入室内。上中下左中右均有不同形式的开窗。

罗旭说,万花筒是他在家乡的“还愿”之作。他说“这片土地是令我起死回生的地方,它似乎把我视作一粒种子,放入它的袋中,只是这粒种子是一块会生根的砖头。今天我回到这里,别人摘花种树摘葡萄,而我将我的荷尔蒙全数喷涂在这砖块上。季节正适宜,看,它似乎已经纳着地气,轰轰地往上长。”

离万花筒建筑群不远的地方,一个幽静的两层楼的工作室,就是罗旭为自己建造的土著巢。

无论是之前的土著巢还是如今的万花筒,因为独特的艺术感染力,而吸引各种明星、政要、艺术家和作家的拜访。

经 历

罗旭的建筑从不模仿别人,也不重复自己,天马行空,无拘无束,被许多人叫做云南的高迪。其艺术独特性,源自他走过的艺术道路。他的经历几乎和所有在美术馆举办展览的艺术家都不同,他从未受过系统的艺术院校教育,几乎游离在艺术圈外,他的创作也完全是自发的、天然的。

罗旭1956年出生在云南小城弥勒县。这片干燥的红土地,盛产中国最好的烟草和葡萄。16岁那年,父亲的离世令罗旭开始“在人生的路上跑了起来”。几经周折,他进入弥勒县瓷器厂工作。“走进瓷器厂的第一天,那高高的红砖砌成的大烟囱正向蓝天涂着青灰色。”这是他在县城见过的最壮观的建筑物。”

瓷上彩绘,是罗旭学画画的第一步,之后他又自学中国传统绘画的花鸟鱼虫、山水人物并认识了恩师武培柱。武老先生教罗旭要抽烟喝酒才知情为何物、要忘乎所以才能表演、骨气放内脏里养起才神气、绘画靠真本事而不是耍杂技,这对罗旭整个人格的塑造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养成其浪漫、亲切、幽默、体贴、自由、开放的特性。

21岁那年,罗旭被分配到建筑队工作,曾幻想做个建筑设计师,后发现不精于计算,中途放弃;23岁时认真思考了自己的人生,并开始想成为艺术家,连续报考过云南艺术学院、四川美院、鲁迅美院等,但均以失败告终。1979年底,他创作了人生第一幅作品《展望未来》,30岁进入县文化馆担任美工。

1987年,原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主任钱绍武招收城市雕塑研究班,学期一年,馆长兼好友力荐罗旭去就读。那段时间,罗旭特别喜欢法国雕塑家“马纳尔和摩尔的作品。两年后他回到弥勒,开始进入狂热的创作期。1990年,他筹资3000元,在云南美术馆给自己办了首次个展“天趣”。

38岁时,罗旭创办达达艺术有限责任公司,承接一些主题雕塑,三个月后就迅速倒闭。1996年,他用7岁儿子罗刚随手画的三张草图,建起了土著巢。当时也是找不到愿意施工的建筑公司,只好亲自上阵。

他的营建方法如蚂蚁筑巢一般:用白灰在山坡上画了几个圆圈,找来工程队说,“我用竹竿指向哪儿你们就盖向哪儿。”他爬在树上指挥民工们在地上用石灰放线,整天像只猴子似地在树上看效果。基石打好了,房屋一尺一尺增高,无法再往上建造时,他又回到地面用眼睛找一个承重点。建设期间房子数次坍塌,吓跑了工程队。就这样,花了三百天时间,硬是在20亩土地上,用30万块红砖筑起了自己第一个惊世之作土著巢。一位美国建筑学家参观过土著巢后,指着高楼林立的昆明市区说,如果发生地震,所有的楼厦全部倒塌,土著巢仍然会巍然屹立。

这座以艺术家的狂想和手工式制作方式施工造就的土著巢,使许多造访这里的海内外各界人士感到震憾。借着土著巢的空间,罗旭自任餐厅老板兼厨师长,开了一家“吃什么,吃文化;看什么,看艺术”的文化餐厅,接待八方来客。一开始,餐厅门庭若市,是杨丽萍、张国立、孙冕、李安等众多名人作家常常光顾的地方,每日车水马龙载歌载舞。

但是,繁华背后,却是日趋亏损的账面和罗旭迷失自我的心境。他这边开着餐厅,那边捏着泥巴,整天忙得不亦乐乎,却不知忙什么。“我不能静心地做我最想做的那件事,越来越纠结。”餐厅经营了不到三年,最终倒闭了,他关起大门,再也不对公众开放。

土著巢关门停业后,罗旭的生活从热闹嘈杂慢慢归于平静,他创作了风格各异的绘画雕塑,甚至生活用品。直到60岁那年,他被朋友请回弥勒盖了这座名叫万花筒的房子。

思 想

建造万花筒的时候,罗旭在工地上又捡垃圾又看大门,干活的工人没意识到他是个艺术家。他在两年时间里,常常光着膀子,穿条大肥裤子,戴个草帽,和工人一起干活,终于完成了他的第二个惊世之作。

罗旭认为, 神仙才是盖房子的大师,公共空间的缔造者。 神仙盖的房子是赐给人类的“社保”, 是人类永远相爱的情人。地上的万物之灵依靠它,才可能变得鲜活并充满无限生机。只要我们虚心一点,愿向神仙学习一点点,一切都会变得真正地鲜活起来。

2015年,《新周刊》颁布年度新锐榜,罗旭获得了年度艺术家称号。组委会给他的颁奖辞写道:他一生都在书写退步集,退出主流,退向民间。如今也有很多大都市请他去做设计,开价不菲,他却几乎全部拒绝,转而更愿意为有文化底蕴的地方小城做民间项目。对于建筑他有许多精彩的设计概念,虽然没能落地实施,但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和对原则的坚持却从未停止。

万花筒建设之前,罗旭和投资方有一次对话:“你们怎么理解谁出钱,谁说了算,谁受益这三句话?”其中一个老板说,这个太简单了,我做老板出身,自古以来谁出钱谁说了算,谁受益。罗旭听后说,“ 如果是这样,拜拜,你们爱怎么干怎么干。”

几个老板随后打电话给他:“罗大哥,你下来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罗旭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们,“这三句话应该是,你们出钱,我说了算,社会受益。社会受益你们才会受益,如果你们先受益,这个事做不成。一定要社会先受益,你们才可以受益。如果你们有这个能量,就可以做。”经过多次的沟通,投资方接受了他的观念。

罗旭赋予万花筒艺术庄园很多功能:“这是一个公共建筑,它可以做展览,可以办自己的独唱会,自唱自嗨,可以一个人拿着一杯酒喝,也可以一千个人到这里面来喝酒,可以做摇滚,也可以搞一个琵琶独奏,它的功能,有无限可能性……”

如今,弥勒东风长塘子,在蓝天白云下,这一片红砖建筑格外显眼。仿佛是从这片红土地上生长出来,与大地浑然一体。强烈的艺术爆发力,赋予万花筒庄园一种难以复制的独特性。这种独特性,是罗旭回馈家乡的最大财富。

罗旭因此被称为云南三宝之一,和杨丽萍、于坚齐名。

宋培伦(左)在夜郎谷

宋培伦:这是和大自然对话的作品

作 品

贵州艺术家宋培伦打造的夜郎谷,也因为同样一种原生的力量而成为惊世之作。

对宋培伦来说,夜郎谷并非建筑、雕塑、景观这么简单。这种独创性往往源自内心的积累,是金钱无法买到的。

1996年,宋培伦带领村民,开始了与大自然的一次长久的对话。

在花溪斗篷山脚下,一个300多亩的地方,宋培伦把从小根植于心的对夜郎文化的好奇和喀斯特生态系统整合起来,以傩文化为主题开始建造夜郎谷。参与施工的村民原本全是大字不识几个的文盲,但在夜郎谷,他们都成了化腐朽为神奇的艺术家。废弃的烟囱、花盆,甚至只是一棵朽木,在他们的手中都变成了艺术的一部分。宋培伦在把夜郎谷完全交给大自然之前,先交给了村民们。在他眼中,他们虽然没有知识,但不等于没有艺术和智慧,经济落后的人,文化艺术不一定是落后的,经济和思想不能完全划等号。他们从小就知道石头要怎么摆,而且表现出来的结果很粗犷,很原始,更有大山的气质。

神秘粗犷的人物形象,极尽夸张的造型,伴着小桥流水的灵动,有一种强烈的视觉震撼力。宋培伦将一半的作品交由自然来完成。那些因为风霜不再尖锐的棱角,那些边缘长出的花草、青苔,都彰显出自然界对艺术的想象力和出乎意料的后期加工。它们随心所欲地不停变化、生长,谁也无法想象它们将来的模样。宋培伦也不知道。

二十年间,夜郎谷就像宋培伦的孩子,不断修建,甚至是重复修建,每一次,都是他和大自然再一次合作的开始。他的工人都是当地村民,大多数都没读过多少书,但是他们有锤石头的技术。“高一点,低一点,每天指挥村民创作。这个成果既不是他们的也不是我的,有时候太高了我自己都把控不了了,做出来是什么就是什么,很随意。”

现在的夜郎谷以文化为主,从景观效果、视觉符号上都有自己的特点。宋培伦不去复制文化,而是通过自己的创作和本土文化的融合完成了自己的作品。

经 历

宋培伦1940年2月生于贵州省湄潭县,1957年起在各类报刊杂志上发表大量漫画作品;1984年,他的漫画《也是足球》获得中国足球漫画金章奖;1992年先后在贵阳、北京、深圳、香港等地举办个人美展,同年应邀赴深圳锦绣中华参与建设,1993年应邀赴美国锦绣中华参与建设。

山里长大的宋培伦,对大自然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他喜欢沾满露水的树叶的清亮,也喜欢阳光透过树荫洒落的一地斑驳。他觉得人要在大自然中才能得到锻炼和享受。当年在贵阳上班的他回到湄潭,就是为了寻找熟悉的感觉。

在漫画、木刻、雕塑等很多艺术形式上都很有建树的宋培伦,心里念念不忘的还是回到大自然,和大自然一起生产,完成更好的艺术品。他认为在大自然中利用自己一些设想做出来的环境文化艺术,更能考验一个艺术家的品质和能力。

1989年,宋培伦从美国回到贵州,在花溪的布依村寨碧云窝创建了名噪一时的碧云窝画家村。碧云窝曾经接待了很多外宾和国家元首,一度成为贵州对外展示形象的窗口。但是,当时贵州的旅游文化没有形成,宋培伦自己也没有完全形成保护贵州文化的意识,但是,对于自己在三十多年前能够将贵州山水和文化有机结合,保护碧云窝的举动,他一直感到很骄傲。

宋培伦注意到,以前的老街道、老村落都没有规划,而是和大自然和谐统一自然而然发生的,才有了历史价值和保护价值。他很想学习这样一种方法,很随意的完成,继而形成很有历史和价值的景点。他探索完成的“画家与古水碾房”和花溪灵山艺术村(俗称鬼城),就是他跟大自然更进一步的合作。在这种探索中,他意识到贵州文化是世界文化的一部分,一定会有立足之地。

思 想

艺术家的坚持,在于对当下一些发展模式不苟同和不妥协。宋培伦的思想比他的作品更有价值。

宋培伦性格朴实低调,他打造夜郎谷的资金全部是自掏腰包,所要承受的压力远非外界所能想象。“对我来讲,困难肯定有,但我就是要享受这样一个过程,来体现我的价值。”

在长达二十年的时间里,宋培伦将自己也化为这件大型作品的一个部分,和作品一起不断“生长”,使那些石头有了和自然相融的生命力。他享受的是这个融合的过程,“就算社会不承认也无所谓,我自己完成自己的作品。”

利用喀斯特环境的过程,不仅是一个环境治理的过程,也是艺术加工的过程。在目前众多乡村旅游开发普遍使用钢筋混凝土的原料、高价的仿真原料制作趋同化的建筑和景区时,宋培伦则坚持因地制宜,就地取材,使用当地废旧材料及天然石材,发掘地方文化内涵,开辟了独树一帜的艺术殿堂。当人们忽然发现已经失去了很多自己原有的、有特色的文化的东西的时候,宋培伦已经和一群山民透过石头垒起的城堡寻找着他们的“精神家园”。

“我就是想考验一下我没得钱或者很少的钱做一件事情,这是我的一个理想。”宋培伦说,“我们认为的艺术肯定是有钱的或者有权的,但实际上,普通老百姓花钱少甚至不花钱,利用废物,就地取材,做一件东西,也是能够办到的。”

在夜郎谷建筑工艺上,原料很少经过刻意的艺术加工,除了对材料进行形制的加工外,在色调上几乎不作任何人工的修饰。成型的建筑反映原来材料的色彩和纹理,随着时间流逝,其自然质地,更增加了原始和古朴的韵味。所以,有专家评价道,夜郎谷“不只是人建造,而是人与自然一起建造的,是从地里长出来的”。

打造夜郎谷这二十年,正是贵州城市化飞速发展的二十年,外面的发展,显然跟夜郎谷的发展思路格格不入。“正因为这种对比,我认为我的艺术村能立得下根。大家都把古村落拆了,搞成现代村落,这种发展的教训多年以后肯定会显现出来。我们是超前发展,把古村落做成传统记忆。”

夜郎谷有好几年没搞经营,最困难时靠借钱滚动。2016年7月,夜郎谷开始对外售票,如今已可以维持生存。加上政府的支持,媒体的传播,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

其实,夜郎谷最大的困难,不是资金,也不是和村民的关系,而是能否在社会大环境中生存和发展。邻近的大学城建设是宋培伦没有预计到的,两栋红色的高层建筑拔地而起的时候,他也心痛过。“本来以为建学校是个好事,毕竟是个文化单位,感觉能融合在一起。结果学校建起来,很多东西格格不入。包括污染排放,垃圾处理,整个建筑风格,完全不搭调。一下子破坏了夜郎谷二十年打造的原生态环境。”

但是,心痛能怎么办?不舒服能怎么办?又不能把它搬走?只能自己调整自己。“很多人来一看,大学城的设计不合理。虽然这是一个坏事,但它能起到一个教育作用也是好的。”面对现实,宋培伦颇为豁达。

这两年,当地官员也逐渐意识到艺术家扎根土地的创作对于当地发展的推动作用,再加上社会各界的认可,让宋培伦体会到了苦修二十年所得到的回报。

如今,夜郎谷的石头人依然静静伫立在那里,逶迤的细流从它们脚下流过。艺术家宋培伦与他的石头城堡共同构成了一件 “大自然的艺术”,并以此向外界传达他所听到的来自大自然的召唤。

(责任编辑 马颖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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