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玮

“给后代留个纪念，找到晚年的生活价值。”满天晚霞之下，与爷爷携手相伴的奶奶，对着镜头笑盈盈的轻言道。

陕西安康90后返乡青年张万露，录制视频不仅记录爷爷奶奶的日常生活，还通过直播带货找到了创业路径。

▲张万露拍的短视频让奶奶成了网红

“做啥饭呢？”爷爷问道。这几乎是张万露拍的短视频的惯常开头。“猪肉白菜炖粉条。”奶奶笑着说。

视频里80岁的爷爷叫张祥芬，奶奶叫陈贵刚，比爷爷小7岁。有粉丝开玩笑地留言道：爷爷奶奶名字应该换一下。

几百条视频，陈贵刚总能报出一个个不同的饭菜名，且每一道都是爷爷喜欢吃的。

陕南大山里一个普通的小院，几间砖瓦房，院子里有几棵树，树荫下一个大锅柴灶。奶奶在灶上忙活，爷爷添柴烧火，很家常，甚至被人视为土气，但正是这非常接地气的乡土气息，吸引着一众粉丝们。

古稀之年的爷爷奶奶，也绝没料到自己会成为时下的网红。“出门有人要和我合影，尊重一个干农活、干家务的老太太，我很快乐；帮着把家乡的农副产品卖出去了，让乡亲们的生活改变了，我很自豪。”奶奶笑着说道。

而将两位老人推上网红位置的，正是他们的孙子张万露。

抖音爱好者

“刚开始做视频时，我已经28岁了，这个年龄在农村早就是成家立业、独当一面的年龄。但我那时候对自己的未来还处于迷茫困惑中。”张万露拍视频也曾一度遭到家人的反对。

“在我父母那辈人看来，学门手艺才是安家立命之本，一天拿个手机到处拍，又拍不出什么名堂，都劝我找份正经工作。”张万露却很坚持，“喜欢的事情，既然选择开始，就绝对不会轻易结束。陈桂刚老人认为是再普通不过的饭，被孙子张万露拍下后，却都异常地受热捧。

有一次，陈桂刚做了一锅洋芋汤。洋芋切片，放油炒过后加水煮。揭开锅盖，将一个搪瓷碗舀满，再放上在石臼里现捣出的辣椒酱。奶奶吃完，抹嘴一笑道：“吃这比吃啥都好！”

这条视频上传后，网友纷纷留言：“好想吃一口。”“喜欢看奶奶做饭，好有食欲。”还有人问：“辣椒辣不辣？”

奶奶没有上过学，不识字。张万露把粉丝的留言转述给奶奶，陈桂刚才知道“原来城里人还欠这个”。

奶奶做饭，爷爷打下手——择菜、添柴、烧火，俩人配合甚是默契。“几十年了，都是看着老伴儿做饭，习惯了，不在旁边总感觉少了点啥！”张祥芬有时候也会调侃奶奶说，“你可要把饭做好，要不然‘粉丝’不答应！你现在可是名人！”爷爷说的不差，因为每条做饭的视频都拥有上万的点击率。

张万露在抖音上最火爆的视频是奶奶做蒸面，陕西关中一带叫面皮或凉皮。

视频里的陈桂刚，一头华发，穿着花上衣，系一条大红围裙。面粉加水调成稀稠合适的浆，倒进擦过油的白铁皮锣锣里，转动、摊匀，上锅蒸。不一会儿，一张泛着油光的面皮就出锅了。奶奶快速地将面皮揭起，叠放在案板上，随着菜刀的上下起落，一张面皮被切成细条。碗里放抄过水的豆芽、芹菜段，再放切好的面皮，最上面是蒜泥辣子调成的料汁，拌匀后每一根面皮都是红润润的。爷爷一边吃，一边还时不时地喝着小酒，撩拨着观看者思乡的味蕾。

这条做蒸面的视频播放量高达7500.7万，是所有视频中播放量最高的一条。

“只要他身体好，叫他吃去。”这是镜头里奶奶最爱说的一句话。爷爷当仁不让地担任着“吃播”的重任，每一顿饭都吃得盘光碗净，意犹未尽。在张万露的视频里，除了展示“奶奶牌”美食，也流淌着爷爷奶奶间的小美好、小温馨，难怪会引发粉丝的诗意留言：“说一万句浓情爱意的‘我爱你’，也不如这样陪着他一人一辈子，三餐四季，从清晨到日暮，从俊朗少年，到垂垂老矣。”爷爷奶奶的生活，被大家评价为现实版“向往的生活”。

从2018年至今，所有的视频制作都由张万露一个人完成。奶奶动作流畅娴熟，完全无视镜头的存在。爷爷最初认为张万露拍视频是不务正业，现在也变得喜欢并享受被拍，觉得视频体现了晚年生活价值。张万露拍爷爷奶奶，爷爷奶奶拍张万露，他们在拍与被拍中，享受着天伦之乐。

“只要在家，我就时刻将镜头对准他们，拍很多，再选一些出来用，我镜头里展现的，完全就是爷爷奶奶的日常生活。”张万露说，他从不引导两位老人刻意摆拍，视频展现的内容，基本上都来自抓拍。也正是这份经过岁月沉淀的平凡与真实，打动着网友们的心。

寻找突破点

“我不是念书那块料，家里条件也不好。”18岁的张万露，高中没毕业，就去东莞一带打工。

每天在工厂的流水线上干活，令他心生倦怠。他试着摆过地摊，开过平价化妆品店，最后都以失败告终。2010年，他结束了在广东的漂泊生活，回到安康，但一直也没有找到自己喜欢的工作。

▲张万露拍摄正在制作美食的奶奶

2018年，抖音上乡村生活题材的视频开始火了起来，处于职业瓶颈期的张万露有了一个新想法，拍摄记录自己熟悉的乡村生活，试图在抖音上闯出一片天地。

没学过摄影的张万露，设备就是一部手机，他最初的几条视频都悄声沉没了。

2018年10月16日，他随手拍了一段奶奶在橘子林里挖魔芋的视频。镜头中最先出现的是黄橙橙的橘子，穿过橘子树缝隙，看见奶奶用锄头挖着什么。镜头很低，能平视到锄头，以及远处的几只肥鸡，还能听到鸡鸣。奶奶从地里拔出一颗表面凹凸不平的球状根茎，深褐色，上面有嫩嫩的粉红色的芽孢，周边有细细的白色的根须，放进一只旧旧的竹篮里。视频标题颇能引起人们的好奇：“我猜有很多人吃过但不会认识这是什么？”

两三个小时之后，就收到了3000多人的点赞，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不少网友留言，这条视频让他想起了小时候，想起了自己的奶奶，看不够。还有人不仅给了答案“魔芋疙瘩”，还给出了食用方法。

网友的评论，勾起了张万露的记忆。父母长年在外打工，他从小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与爷爷奶奶生活的点点滴滴，是他心中最柔软的角落。

在张万露的印象中，两位老人每天都在不停的忙。爷爷种地，奶奶除了做家务、带孩子，还要去卖菜。天没亮，奶奶就起来，用小车把前一天爷爷整理好的菜推到城里去卖。奶奶会给他留下5角钱，让他买个菜馍当早点吃。放学后，张万露会到回家必经的路口接奶奶，期盼奶奶能给他带好吃的，糖果，或是乡间不常有的水果。

挖魔芋这条视频让张万露找到了突破点。从此，奶奶陈桂刚变成了他镜头里的绝对主角，他又陆续拍了奶奶一系列的做饭视频。

奶奶的做饭手艺，是在几十年一日三餐的烟火气里练就出来的。爷爷年轻时，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白天忙地里的农活，晚上整理第二天要卖的蔬菜。奶奶怕爷爷吃不好，亏了身体，在那个物资普遍匮乏的年代，奶奶一双巧手自制泡菜、腌菜、辣腐乳、油泼辣子，尽其所能地改善一家人的伙食。

陈贵刚做了一辈子饭，从不知道“城里人喜欢看做饭”，她对喜欢看做饭视频的独特理解是“娃娃们都想家”。

最初，张万露也纳闷，直到他看网友的各种留言：“你给我做饭，我陪你变老，这是什么神仙爱情！”“我的外婆也有一双巧手，她做的好吃的再也吃不到了。”“手里的外卖不香了，想去你家吃饭。”……他才意识到，对很多漂泊在外的人而言，奶奶端出的饭，是老一辈相濡以沫的相亲相伴，也是一种“家的味道”。

此后，张万露购买了相机，学习拍摄技巧、剪辑方式，充实提升自己，专注于记录爷爷奶奶一日三餐，展示家的味道与乡村生活。

让流量变现

通过观察网友的留言，张万露发现：播放奶奶做魔芋的视频，网友们留言想吃魔芋；播放吃面，网友们希望尝尝拌面的辣椒酱。

2019年，张万露开设的视频账号“秦巴奶奶”迎来粉丝“暴涨期”，当年增加到100余万。视频播放流量一直保持平稳状态，说明已经有了稳定的粉丝。

视频中奶奶所做的美食格外受追捧，不少网友私信张万露，想买奶奶的辣椒酱和泡菜，希望他把奶奶的美食做成产品。

张万露决定让流量变现，他注册了“秦巴奶奶”商标。通过对粉丝留言的分析，他发现塌辣子这一陕南特有的发酵型辣酱，最能激发网友的购买欲。塌辣子也是奶奶的拿手绝活，可拌面、夹馍、烙饼，在短视频中保持很高的出镜率。他把售卖辣子酱的想法告诉奶奶后，奶奶说，“这不就和当年卖菜一样吗？就是不用挑担跑腿儿了。”

2019年6月，张万露带着奶奶的配方，找当地辣椒酱生产商订制一批辣椒酱，在线上出售。当时，抖音带货还是个稀奇事，生产商根本没抱什么希望，签合同的时候甚至对张万露“爱理不理”。张万露自己的销量预期也只是几百瓶。没想到，“秦巴奶奶”牌辣酱一炮而红，一上架就卖出1万瓶，一个短视频可以带货几千单，最多一天卖出3万瓶。到2020年7月，张万露已卖出50多万瓶辣酱，相当于当地线下十年的销量。张万露由此进入一个新的领域：推广产品，兼职“带货”。

在安康，辣椒种植是政府鼓励的脱贫产业。辣酱生产商定期从农户手中收购辣椒，但因为缺少销路，辣酱滞销，农民收益并不多。“秦巴奶奶”牌辣酱成了爆品后，农民种的辣椒被大量收购，收入增加了。

▲张万露和爷爷奶奶一起当网红的故事登上央视《经济半小时》栏目

2019年12月，张万露的“秦巴奶奶”品牌荣获抖音“陕西城市美食合伙人”“签约达人”等荣誉，这意味着不必走出大山，就能有更多推荐家乡农副产品的机会。

按照奶奶的配方与做法，张万露陆续开发出了红薯粉条、油泼辣子、魔芋干等各色农副产品。奶奶叮嘱他：“原料一定要好，不能骗人家，价格不要太高。”

附近镇里的香菇滞销，负责人跑来找张万露帮忙，最终卖出了近5000公斤。

企业找上门来求带货，张万露要精挑细选，不会来者不拒。他表示：“流量变现，一定要保证送到粉丝手上的产品质量过关。”

2020年，张万露靠拍奶奶做饭的短视频，售出农货800万元，并带动当地522户贫困户实现脱贫。

陈桂刚老人说：“活了70多岁，没做过什么大事，能让那么多人吃得高兴，乡亲们都富裕，自己心里美得很。”

俏货飞出山

据中国人民大学国家发展与战略研究院日前发布的《灵工时代：抖音平台促进就业研究报告》显示，2019年8月至2020年8月期间，共有2097万人通过抖音平台从事创作、直播、电商等工作而直接获得收入。如将直接就业人数和间接就业人数相结合，抖音平台共计创造和带动的就业规模达3617万个。

张万露便是其中的一个。

“五块九三包，再送一袋雪魔芋，马上开抢，三、二、一，开抢……”

2021年11月11日，张万露在抖音直播带货，雪魔芋、油泼辣子、蜂蜜等17种安康特色农副产品线上走俏，接连爆单。这一天他接到2万多个订单，总销售金额60余万元。

“秦巴奶奶秦巴忆味”这个账号，有273.6万粉丝，2021年，张万露进行了43场直播带货。“每天接单5000件左右，富有安康特色的核桃酱、雪魔芋、蜂蜜等产品在网上一直卖得很火。”张万露高兴地说。

在楼上直播结束后，张万露便会到楼下配送中心，叮嘱包装人员当日务必全部发货。配送中心的工作人员动作娴熟，一人充填制袋，另一人装袋封口，迅速打包成盒，快递单打印出单，张贴完成后，即可发往全国各地。

尽管没直接参与农业生产，但张万露通过互联网新媒体带动了当地经济的发展。他成立了电商公司，目前有10多个固定员工，分别负责产品的包装、设计、加工等业务。“秦巴奶奶”品牌下的产品已多达19个，有调味品、南北干货、米面杂粮、方便速食、零食五个品类，全部是当地农副产品的加工品。奶奶、爷爷憨厚朴实、笑容可掬的形象，被设计成商标，印在魔芋干、红薯粉条、贡米的包装袋上。作为一名抖音新农人推荐官，张万露除了想多跟粉丝分享“他们眼里‘向往的生活’”之外，也希望将家乡的土特产介绍给山外人，让他们也能够品尝到山里的美味。

2021年12月30日，在西安封城第八天，张万露带着陕西秦巴奶奶食品有限公司价值6.5万元的生活物资支援西安抗疫。

“相信我们每一个人的付出、坚守，终会迎来一片曙光。”张万露用他的实际行动为西安鼓劲加油。

（责任编辑 王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