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煤老板李清堂分析,今后两三年,煤炭价格再下跌,神府两地的民营煤矿也不会出现大量关停的现象,因为本地的煤化工企业可以消化一大部分原煤。但是,“全球经济现在是一体化的,煤炭不景气是经济大环境造成的,最终还是可能会波及到煤化工行业。李清堂的脸上露出经济学家的忧虑。
柠条塔工业园尘土飞扬
“煤老板早把几辈子吃喝的钱挣够了,他们能有个啥影响?煤跌了,物价还是照样和过去一样的高,老百姓日子照旧!”。在陕北神木县城,记者与搭乘的出租车司机刘师傅聊天,他指着不远处的天峰大酒店说:“今儿是锦界工业园的一个煤老板嫁女儿,你去看看,喝的酒,不是五梁液就是茅台,抽的都是软中华。”
刘师傅所说的天峰国际大酒店,是神木县城里开业不久的一家星级酒店。酒店一位部门经理说,自开业以来,酒店的生意就非常好,来消费的多数是有钱的煤老板。
神华集团公司一位人士告诉记者,除非是直接接触煤炭行业,煤价下跌对普通老百姓来说,暂时还没有受到影响。不过,他对当下神木煤炭行业形势也有一个自己的判断:“海面平静,暗潮涌动。”
艰难的一年
神木县佳朋煤炭运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佳朋公司)的老总一听电话里传来的说话腔调,就晓得“老魏已经喝多了”。魏会忠是佳朋公司的合伙人之一,记者第二天见到他时,他不好意思地解释说,因为招待几个外地来的客户,酒喝得有点儿多。“在我们这里,不喝酒什么事也别想办成,在陕北做生意,酒品就是人品。”他说。
魏会忠40多岁,是土生土长的神木人。他20多岁起和人学着干起了贩煤的生意,单打独斗10多年之后,便成为了这个注册资金5000万元的贩煤公司的三个合伙人之一。
浸淫煤炭行业多年,魏会忠不仅熟悉国内市场行情,就连国际煤炭市场的行情也能道来二三。他对记者讲,神木县城有107家有证的贩煤公司,单打独斗的煤贩子就更多了,多数以河南、山西、四川人来的外地人为主。他笑称:“前几年但凡和煤沾上点边的,闭着眼睛也把钱挣了。”
据魏会忠介绍,他们扮演的角色就如同中介,上游是煤矿,下游是客户。“煤矿要先付款,电厂等众多客户则是收货检验后,才可能付款,他们不能直接做生意,这就有了煤贩子的生存空间。“在煤炭最抢手的时候,即使是电厂这样的大客户,也要巴结煤贩子才能抢到煤。”
煤贩子是煤炭行业的“晴雨表”,这是魏会忠的说法。“从去年年底开始,煤炭生意就渐渐不好做了,一方面煤炭积压,价格不断下降;另一方面火电受水电挤压,再加上社会用电需求下降,很多火电厂要么停机,要么限机发电。”魏会忠说。
魏会忠的客户主要以华能集团公司和大唐发电公司的几个电厂为主,特别是河南沁阳的华能沁北发电有限公司,是他们最大的客户。他给记者算了一笔账:去年年初,汽车运到河南沁阳含两票(矿管票和增值税发票)的煤卖价是每吨900多元,今年过完年后煤价一路下跌,5月以后拉到沁阳电厂的价格只有600元出头。同时,电厂的用煤量也从去年每天8.7万吨降到了今年每天2.3万吨。他苦笑着说:“去年一吨煤能挣40多元,今年只有10多元的利润了。”
在魏会忠的眼里,煤炭市场的变化就像是一出轻喜剧:“过去煤老板牛的很,不管多熟悉、用量多大的客户,不先打款,休想拉走他们一块煤。现在呢?电厂又牛了,检验的时候也开始找事,同一家煤矿的煤,这次说这个指标不符合要求,下次又说那个指标太低。”
到了10月,神木煤炭价格每吨回升了20元,魏会忠感觉压力更大了:“电厂收煤价格还在一直降啊!”更让魏会忠有压力的是,今年他的竞争对手已经直接变成了煤矿老板。过去煤炭不愁卖,煤矿只管生产就行,可今年5月以后,煤老板也坐不住了,纷纷主动出击拉客户。他说,好多国有企业现在直接把煤送到河南,他们公司今年的销量还不到去年同期的一半。
魏会忠还向记者说了一个情况:今年8月22日以后,在陕西境内只要两票齐全的拉煤车,过路费减半。别的省也开始保护自己的煤炭行业,河南就限定,每天只能接5列从外省来的运煤火车。魏会忠觉得,河南如果继续限制从外省进入河南的拉煤运量,他们公司的日子就更难过了。不过,魏会忠倒是想得开:“市场规律和世事都是一个理,哪能让人一直都是顺着。煤红火了这么多年,也该冷一段时间了。”
“保本”生产
乘车出神木县城,拐向西北方向,宽敞的马路很快就缩成了两车道,对面只要过来大吨位的卡车,就得降速避让。司机小张还不停打电话,询问前方是否有堵车。“常家沟这条路上,全是拉煤车,不小心就堵在这儿了,一堵就不知堵到什么时候。”小张说,他大半年没走这条路了,一路上几乎没遇到什么拉煤的大卡车,让他觉得很幸运。
一个多小时以后,我们来到柠条塔工业园区。这个离县城40多公里的小镇,是神府煤田的核心腹地,据称这里所产的煤发热量和含油量都是神府一带最高的。小镇的路破烂不堪,到处是深坑,让小张叫苦不迭。路边一家小超市的门前,挤满了大吨位的拉煤车。路对面的一条水泥路,通往陕煤集团柠条塔煤矿。超市老板告诉记者,今年这里的拉煤车比往年少多了,外地来下煤窑的工人,也比往年少了好多。
一辆丰田霸道停在超市门口,车上下来一个黝黑的年青男人,超市老板朝记者努努嘴说:“这就是个煤老板。”有人和这个煤老板打招呼:“你的车怎么还没被砸?”此前,神木县城也曾发生过几十个人的反日游行,据说有日系车辆被砸。煤老板一边推开超市的门一边笑骂道:“谁敢动一下,看我不砸了他的头。”
煤老板跟超市老板要了一箱国窖1573和一箱软中华烟,当记者想向他确认煤老板的身份时,他却一口否定,“煤一跌价,我就把矿卖出去了。”
据超市老板说,现如今在神木开煤矿的、贩煤的都是外地人,当地人都看 不上做这些活。前几年,当地人通过卖煤矿,手里都有上千万的票子,现在都坐在家里吃喝玩乐呢。
河西煤矿是柠条塔工业园区里一个整合期基本完成的中型煤矿,该矿的老板老刘告诉记者,连买煤矿,河西煤矿现在已经投进去20多个亿了,最晚明年初,综采机器安装调试好,就开始正式生产。“不生产,吃啥么?还有一大笔银行贷款。”闷言的老刘自称自己没多少文化,问一句他才回一下,在他看来,“煤价再跌,只要开始生产,也赔不了钱的吧?”
据老刘说,随着冬季采暖期的到来,很多电厂开始储煤,存煤的煤贩子也多了。“最近面煤的价格涨了20元,每吨320元,但相比去年同期面煤每吨500元左右的价格,还是差了很多。”老刘出出进进开的是一辆丰田霸道4000,他说这种价格不菲的日系车在陕北普通的很,“这车性能好,山里沟里的来回跑,实用。”
河西煤矿看上去很冷清,没有几辆拉煤车。老刘说,现在煤矿每天只出产少量工程煤,煤价也低,卖不卖无所谓。将来建成投产后的设计产量是年采1000万吨。
据内部人士透露,一旦综采机开动了,实际每天的产量都会远远大于设计的产量。
河西煤矿的合伙人全是府谷人,包括老刘在内。当地人给记者透露,很多神木的煤老板却在府谷去开煤矿。“一旦出什么安全事故,外地老板好处理,如果是本地的老板就会很麻缠。”记者向老刘印证,他未置可否地笑了笑。老刘说自己运气不好,赶上煤价这么跌。“我们这种马上整合完的煤矿,只要能保住本,就得正常开始生产。”而且他认为,今年到明年,神府两县整合完成并可以正常生产的煤矿还不多,所以还能保住客户和市场。
真正让老刘有点惧怕的是,等到2015年左右,这两个县各大煤矿都完成整合,都使用新综采机开始生产,就会有大量的煤涌向市场。“到那时市场还这么不景气,那才可怕了!”
国企民企都难受
2005年,大学毕业后在神木县政府办写了两年材料的李玉清(化名)下了个决心:从政府办跳槽到了华能精煤公司。数年过后的一天晚上,酒醉后的李玉清午夜清醒,“脑子里突然跳出来一个问题,如果我继续还在从政,会是什么样子?”
现实中李玉清,是过去政府同事羡慕的对象。“他们觉得我这步路走的太正确了,要钱有钱,要前途有前途。”李玉清在这家国企娶妻生子,这些年来,夫妻俩的收入抵过同样在当地政府上班家庭的数倍之多。而这家国企的员工福利在当地素有“传奇”色彩。特别是在县城房价暴涨在万元之前,公司已经带有“福利”性质的给他分配了一套100多平方米住房。
作为男人,李玉清更看重个人能力得以全部施展。今年年初,李玉清去北大进修了几个月。“要是在地方上工作,这些机会这辈子可能也轮不到我。”他说。但是,李玉清也明显感受到公司出现的一些新变化。“从今年开始,整个公司的情况不是太好。”李玉清说,因为公司有员工管理制度,有些也不便多讲,但他承认,“我到神华这些年以来,从来没有遇到今年这样的情形,收入不增反而慢慢往下在减。”他还说,在生产一线的妻子收入倒是没有多大变化,但福利也少了好多。
两位陕煤集团神木红柳林矿业有限公司的员工家属也向记者证实,从年初开始,陕煤集团在神木的四个煤矿的行政后勤人员的收入就开始不断下调。
对此,神木县新晨化工有公司董事长李清堂也表达了悲观的观点,在他看来,这才刚刚开头,“两三年之内,受国内外整体经济情况的影响,煤炭行业是不会有起色的。”
新晨化工有限公司是一家生产硅胶和硅酸钠、兰炭等系列煤化工产业链产品的公司,今年年初才正式投入运营。在此之前,李清堂一直是在做煤化工企业的设计、安装和设备的经营。他也说自己是神府一带有名的煤化工方面的“土专家”。
李清堂的外形也符合外界印象中陕北煤老板的形象:皮肤黝黑、矮胖、说话声音敞亮。他的座驾是一辆奔驰GL450,60多平方米的豪华办公室里收藏了好多玉器和书画。
下午两点,李清堂已经处于半醉状态。可是,一提到煤炭行业的情况,他一下子就清醒,而且立马将说话的“频道”转换成了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侃侃而谈。“如果明年内需拉不动,房地产升不起来,煤炭下跌的趋势就会更明显。”他说。其实,李清堂公司今年的运营情况还是不错的。他说:“国内外市场上,煤炭的衍生产品,今年暂时还没有受到冲击。兰炭的价格基本没有下跌,特别是焦油的价格,反而随着汽油的价格上涨还在攀升。”
在柠条塔工业园区,作为煤化工行业生产原料块煤的价格,已经从去年的每吨600多元下降到今年的每吨450元左右,这也是李清堂今年效益良好的原因之一,“成本降低,利润空间大了很多。”
据李清堂分析,今后两三年,煤炭价格再下跌,神府两地的民营煤矿也不会出现大量关停的现象,因为本地的煤化工企业可以消化一大部分原煤。但是,“全球经济现在是一体化的,煤炭不景气是经济大环境造成的,最终还是可能会波及到煤化工行业。”李清堂的脸上露出经济学家的忧虑。
银行预警
在神木,时不时就能看到农业发展银行的网点,当地人习惯在这个遍布农村乡镇的银行存取款。据一份当地金融机构的资料显示,目前神木县农业发展银行的存贷款额度占全县整个金融机构存贷款额度市场份额的45.8%。
据说这家银行贷款手续简便,是吸引当地很多人的重要原因。一位煤老板说,只要有合适的人担保,一次就能在这个银行信用担保贷款300万元。实际上,自2011年下半年起,这家银行已开始不断下调个人信用贷款的规模。该行副行长李荣告诉记者他们银行两万多的客户,都是以自然人为主,而且主要是中小企业和散户,因此市场敏感度异常强烈。
记者在一份9月16日出台的《神木农村商业银行煤炭行业信贷风险调研报告》中看到:“截至8月末,我行累计发放煤炭企业贷款29000万元,同比下降了73180万元,降幅71.6%。面对煤炭行业严峻形势,我行适时减少了煤炭行业授信规模。”
在煤炭产值占据全县工业总产值72%的神木县,煤炭行业的兴衰,无疑是该县经济兴衰的风向标。“今年煤价下跌带来的经济波动很大,国有银行面对的是大中型国有企业,它有抗风险能力。我们的客户基本是中小私营企业和个人,而且大部分从事煤炭行业生产和经营,几乎没有应对风险的能力。那么,我们实际上是在直接面对着市场的风险。”李荣说,“所以,我们的风险预警系统一定要早于市场的波动,这样才能避免不良信贷的产生。”
李荣透露,他们行在2010年就受到了黑龙江省鹤岗市产生的大量高额不良信贷的警示。“鹤岗市的经济情况与神木县整体经济情况非常的类似,它也是一个重度依赖煤炭产业的小型重工业城市。”而在2011年,他们在对客户财务情况进行例行调查的过程中已经感觉到,煤炭行业客户的资金往来频率较往年有所下降。“这其实就是一个信号。”他说。
李荣接受记者采访的间隙,不停接到客户打来的电话,咨询或要求贷款,而他则不停地给对方强调:“贷款政策调整了,我也没有这个权限。”他告诉记者,“从去年下半年,我们把每个营业网点的个人最高信用担保贷款权限额度,由每户300万元下调到每户200万元。”
从今年上半年开始,随着国内煤价不断下跌,神木县煤炭行业也深受影响,神木农村商业银行经过信贷风险调研后,给出的结论是“煤炭行业贷款风险加大,但风险可控”。虽然如此,该行还是从今年6月份开始,再次将每个网点的个人最高贷款权限额度由每户200万元下调到100万元,而且由信用担保贷款改为抵押贷款。”
神木县现在共有煤炭生产企业97家,其中有48家煤炭企业在生产,剩余大部分企业基本都处在整合或半整合建设期间。
李荣说,很多企业需要资金注入,才能开始生产,但去年民间借贷市场出现风险后,基本没有活跃的民间资本。“如果银行也开始紧缩信贷规模,很多小型的煤炭企业可能会出现资金短缺情况,煤炭勉强生产出来又怕亏损,就只能停产了。” (文/图 本刊记者 呼东方)